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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心——从《诗经》到《红楼梦》

发布日期: 2017年03月08日 来源: 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 作者: 王军 分享到:


  
  

  世界文明,四地花开,只有中华文明、中国诗词是线性文化,绵延不绝,生生如昨,传承下来。沿波讨源,振叶寻根。中国文学的源头,在《诗经》。《诗经》,是人类文学的童年期和少年期,是中国诗词的根。 

  时间是无情的。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日月江河皆是时间的表征。孔子说:“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”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”昭示时间的唯一性,也即人生的唯一性。 

   

  《诗经》,古称“诗”或“诗三百”,是先民生活过的乡间田野上的百草千花,有声音、有色彩、有生活、有感情、有思想、有精神,有真的生命。 

  “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。”踏碎夕阳,直如眼下;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”声声啼叫,犹在耳边。孟子说:“存乎人者,莫良于眸子。”诗经里有一瞥的爱情,穿越时间,流传至今。后来中国文学里描写爱情的神来之笔,多在眉目传情,这是《诗经》的传统。 

  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里,描述林黛玉的相貌,只突出了她的眉目:“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,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。” 

  清朱彝尊写:“青蛾低映越山看”,以眉毛刻画出了一个腼腆而清秀的妙龄女子形象。明王实甫《西厢记》写张生眼中的崔莺莺:“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。” 

  战国屈原改写的《九歌·少司命》:“满堂兮美人,忽独与余兮目成。”人神之间的爱情传递也离不开眼神的交流沟通。 

  从《红楼梦》逆流而上,两岸都是春天,时见鲜花夹岸,杂草丛生,此岸花开,彼岸花开,四季花开。 

  “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。”女子的眸子清亮,眼神飞动,顾盼流转,美好妩媚,传达出邂逅相遇的无限情意。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”有杀伤力,有穿透力,千载之下,亦能感觉到它的活力。 

  从《诗经》到《红楼梦》,是中国的农业文明时期,其间承载的民族精神血脉相传。 

   

  地球是目前所知宇宙中唯一有生命的星球,孕育出人类这天地间不曾有过的精华。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,受自然规律的决定和支配;同时也是一种精神存在,受道德律的决定和支配。人因此成为宇宙中唯一没有对等物的存在者,从而在天地间是寂寞的。 

  寂寞,就渴盼知音。正如《诗经》所说:“嘤其鸣矣,求其友声。”《史记》所说:“同明相照,同类相求。” 

  春秋时,俞伯牙擅长弹琴,钟子期善于欣赏。俞伯牙弹琴的时候,心里想到高山,钟子期说:“善哉,峨峨兮若泰山!”心里想到流水,钟子期说:“善哉,洋洋兮若江河!”钟子期去世后,俞伯牙认为世上再也找不到知音了,于是终生不再弹琴。 

  《诗经》描述无可奈何、可望不可即的寂寞心,展现渴求知音、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感情,也为后代写作开无限法门。比如,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“南有乔木,不可休思。汉有游女,不可求思。”“出其东门,有女如云。虽则如云,匪我思存。”“洵有情兮,而无望兮。”“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!此何人哉?” 

  春秋时,越女送王子过江时唱道: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《九歌·湘夫人》也说:“沅有芷兮澧有兰,思公子兮未敢言。” 

  当秦嬴政统一中国的前夜,荆轲为报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,西渡易水刺秦: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”当楚汉之争即将落下帷幕之时,西楚霸王项羽听“四面楚歌”,禁不住问天:“骓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?” 

  《古诗十九首》里的织女星和牵牛星,“盈盈一水间,脉脉不得语。”初唐陈子昂登幽州台: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”中唐柳宗元贬谪柳州:“春风无限潇湘意,欲采苹花不自由。” 

  南宋辛弃疾: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金末元初元好问:“朱弦一拂遗音在,却是当时寂寞心。”明末清初朱彝尊:“共眠一舸听秋雨,小簟轻衾各自寒。” 

  清曹雪芹:“一个是阆苑仙葩,一个是美玉无瑕。若说没奇缘,今生偏又遇着他?若说有奇缘,如何心事终虚化?”《红楼梦》里,贾宝玉第一次看见林黛玉时就说:“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。”人生能够遇见一个知音,怎么能不喜欢?当林黛玉泪尽而逝,贾宝玉“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,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”。 

  “邂逅相遇,适我愿兮”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,像伯牙子期、宝玉黛玉,是可遇不可求的。知音难逢,怀才不遇,是古代文人、英雄共有的千古之痛。所以南朝刘勰感叹:“知音其难哉!音实难知,知实难逢,逢其知音,千载其一乎!” 

  孔子三十而立,四十不惑,五十知天命,可是在鲁国是不遇的:“沽之哉,沽之哉,我待贾者也。”他带着学生四处奔波,时时吟诵:“何草不黄,何日不行。何人不将,经营四方。” 

  司马迁撰《史记》,上起轩辕黄帝,下至汉武帝,知道要到后世才能获得共鸣:“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。” 

   

  宇宙中存在万有引力,地球亦有离心力和向心力。人是自然的一部分,也有离心力和向心力。这种寻觅知音的寂寞,源自人的本性。 

  人的内心常有一种向往和追寻的感情,渴望到彼岸,追求完美,实现理想。孔子“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”,心仍在此也。 

  人是二元的,是可能的动物。生命虽然可贵,却可以舍弃生命。项羽不肯过江,自刎而亡,是知其不可而为之,都是失败的英雄。金亡后,元好问决心以一己之力修金史,为着理想奔走,全然不顾世俗的道德评判:“十年旧隐抛何处?一片伤心画不成”。 

  人的内心还有一种回归本体的向心力。人出生离开母体,成人告别童年,游子离开故乡,个体离开群体,在哲学意义上都是人离开本体,而渴求回到本体。 

  人与人,作为个体,千差万异,其间相通的是心灵,是生命的共感。孔子说,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苏格拉底说,认识你自己。 

  中国传统文化主张,树高千丈,落叶归根。对始源的追寻,可以使人回归内心,“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人的离心力与向心力相互作用,形成了一种创造的力量。 

  李商隐“永忆江湖归白发,欲回天地入扁舟”;范仲淹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;处江湖之远,则忧其君”;都体现出张力,体现出诗人内心的道德与情感的张力。 

  从《诗经》到《红楼梦》,中国文人的传统是体现着这种张力结构的中庸文化: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;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。中国传统文化,正如诗经所谓“温柔敦厚”、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、“发乎情,止乎礼”,最好地体现出了这样的一种张力。 

   

  中国传统文化信奉“天人合一”,人与天是“通”的。虽然时隔两三千年,我们和诗经时代的先民,在情感体验上是相通的。 

  人与鸟兽草木不同,可是有生命这一点,是共同的,有生命的共感。如陆机所说:“悲落叶于劲秋,喜柔条于芳春。” 

  所以宝玉看见燕子也要落泪,看见花儿也要痴迷,是“情不情”,即无物不情,无处不情。这是孔子“诗可以兴”的哲学基础,是一生二、二生三、三生无穷的感动。 

  “兴”,是直觉的联想,是推己及人,是体贴。如孔子,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”“子食于有丧者之侧,未尝饱也。”宝玉一生心性正是“体贴”。 

  全息生物学认为,生物体的整体由部分组成,含有整体的全部信息。整体活在永恒里,永恒意味着没有时间。这是孔子“诗可以兴”的物理基础。 

  过去、现在、未来都在整体里面,是相对的。作为个体,携带着整体的基因,有整体全然的宿根。能感知作为部分的时间的流动,也能感知整体的时间的无情,感受明月的多情、杨柳的依依、寸草的童心。 

  “兴”的创作手法,是中国诗歌所独有的,凿通了上天的阶梯。“兴”,是现实和理想之间的桥梁,是由经验的此岸到超验的彼岸的舟楫。彼岸是永远无法到达的,但是凭着“兴”的翅膀,凭着“兴”的桥梁,凭着“兴”的舟楫,凭着“兴”的梯子,我们亦可窥见彼岸的百花园。 

  造化多情,造化无情。造化用几十亿年成就一个人,而用一瞬毁灭一个人,情何以堪,理在何处?此情长远,情由心生,心生寂寞,寂寞花开。有时灵光一现,天地良知就在那一现之吉光片羽里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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